按：史国良（释慧禅）生于1956年，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班，29岁成为北京画院一级画家，美术界最年轻的教授，为国家一级美术师、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、中央美术学院和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客座教授。作品《刻经》荣获有“美术奥斯卡”之誉的第23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”并受到文化部的嘉奖。他的画风以写实手法反映时代生活为主，功底扎实、笔墨厚重，是中国人物画坛写实画派的重要代表。史国良198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，1995年在美国西来寺出家，为当代中国画僧的再传人，现定居北京。

一

1989年踏上了加拿大的国土。在温哥华，我基本上可以靠卖画为生了，在华人圈中也有一定的声望，看起来，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。其实不然，我仍然很苦闷，精神上很压抑。语言不通，文化隔膜，难于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之中；我的身体也不太好，生活负担重，有很大的生存压力。那时我经常回国，常往西藏跑，一是去体验生活，二是呼吸国内熟悉的空气，以排遣内心的不畅。我感觉自己还是不适于国外的生活，感到前途渺茫，但要真的返国定居，又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，出去几年，没混出个样子，真是左右为难。不知不觉，我患了抑郁症，头脑中经常出现幻觉，干什么都没有兴趣……

318艺术家史国良 国画人物作品 《转经》

既然药物起不了多大作用，我便想在宗教中寻求精神的寄托。温哥华有各种各样的宗教团体，我首先走进了天主教堂。在天主教、基督教，还有其他的什么宗教之间转了一圈，我发现自己还是与佛教有缘。这段时间我读了星云大师写的许多书，他宣扬人间佛教，我听了如醍醐灌顶。最先感动我的是他的四句话：给人信心、给人欢喜、给人希望、给人方便。他认为佛教应该存在于社会人群之中，而不是自闭于深山。他特别关注现代人的心理健康，提出了“老二哲学”，劝世人不要争做老大，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烦恼。他说“佛法就是活法，活法就是佛法”等等。读了星云大师的书后，我很想结识他，亲耳聆听他的教诲。于是我经常到温哥华的佛光讲堂参与法会。在诵经中、在佛乐中、在打坐的冥想中，我找打了一种慰藉。

不久，星云大师来到温哥华，为佛光大学筹款。他听一个叫周澄的台湾画家提起我，说我热心于慈善事业，认为有缘分，就来找我，想让我参与他们的活动，做点儿事。我没想到大师会亲自上门到我家来，特别感动。他围着我转了一圈：“史先生，从哪个角度看，您都像个和尚。”在当时的心境下，听他这么一说，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。我本来已有出家的念头，原是想入藏传佛教当喇嘛。在大陆时，我与很多喇嘛有交往；到了温哥华，也有喇嘛找我化缘，我也曾帮他们筹款，办画展为他们捐钱。星云大师对我说，以我的条件做喇嘛不适合，语言不通，会带来许多麻烦。他说如果真的有缘出家，还是入汉传佛教。

多年来，我就总觉得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将我与佛教拉到一起。在温哥华，发生了一些事，自己从理性上无法解说清楚，而将其发生的原因归结于超现实的力量，于是在精神上越来越向佛教靠拢。现在，我所崇拜的星云大师来到我的身边，我的缘分到了。

星云大师没有撺掇我出家，他反复跟我说，不要匆匆，慢慢地做决定。出家之前一定要把各种事情处理好，而且一定要征得父母的同意。他问我：你的太太怎么办？孩子怎么办？大师给我时间让我思前想后认真考虑，确实决定好了，并且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了，再去找他……

其实，在我出家之前，很大程度上，我是将佛教看作了审美的对象。它那深邃的佛堂，那鸣响的法器，那低吟的诵经声，甚至那临风吹动的佛袍，都是我十分神往的。但如果仅停留在欣赏这一层次，仅把它视为审美和艺术的对象，还是不可能迈进佛门的。我出家是把佛教当作自己精神的归宿，看作安放自己苦闷心灵的殿堂。

二

我精神抑郁，心理状态很长时间不太好，吃药控制，大概是药物的作用，我对许多事情都没有兴趣，而且与妻子之间也出现了麻烦，那时我天天喝酒。……就在这时，星云法师来到了我的面前，他不了解我的精神状态，更不知道我家庭一团糟的情况。我不想告诉他这些，如果他知道了，肯定会阻止我出家的，我觉得他的到来，印证了我和佛有缘分，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。我决定出家了，所有的财产和存款便都留给了妻子和儿子。

因为要出家，我向妻子提出离婚。她求我，希望能保持现状。觉得无法对她家解释，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妈说。……我的坚持下，我与妻子签了离婚协议书。……我出家时是妻子与儿子送我去的，到了洛杉矶西来寺，妻子跟师傅说：“我把史国良交给您了，我一辈子都顺着他来，这次我也不想逆着他。”说完就哭了……她们一年多后，再次来到西来寺见我时，我已受完戒了，儿子一见我，就喊着“爸爸！”要抱我。庙里师父马上阻止他说：“不能叫‘爸爸’，要叫‘师父’。”妻子也要拥抱我，庙里的人赶紧挡住她，说：“不行，他是出家人了！”晚上，儿子跟我住在一起，他妈单独住，妻子很是伤感。

318艺术家史国良 国画作品《月夜》

我的出家，当时在华人世界成了新闻，我受戒的照片上了许多报纸的头版头条。我出家了，我的师父是星云大师。师父给我起了个法名叫“慧禅”。星云大师主持台湾的佛光寺，并在世界各地建了二百多座寺院，我所在的洛杉矶西来寺便是其中的一座，它也是北美地区最大的寺庙。受戒前近一年时间，是我的预热阶段，他们让我学习佛教的知识，了解佛教的规矩，并单独生活、吃素。大师很懂艺术，他建立了多家美术馆，我愿意为他的馆藏增添些画作。所以住在精舍中，除了读书，我就拼命作画。

我刚刚出家时，来不及订制衣服，里外穿的都是大师的衣裳。我们俩的身高差不多，脚的尺码也一样，所以鞋子都合脚，真是奇怪。和星云大师一起吃饭的时候，他总让我坐在他的身边，然后往我的碗里夹很多东西。……记得一次吃面条，我吃得声音很大，同桌的人面面相觑，又都把目光转向大师，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。大师说：“你们看，慧禅法师吃饭真香！如果大师父看见了，一定特别高兴！”事后人家告诉我，吃饭时不能发出响声，这是佛门的规定。大师处理这些问题的方式非常人性化，他让你自己去想，自己去悟，不会让你当众出丑，不会使你尴尬。

三

1996年我到了台湾，去高雄佛光寺受戒，那里是佛光寺的总部。

受戒的那天来了很多人，佛光寺搞这样的活动很隆重，这在台湾岛内是件盛事。……星云大师坐在上面问：“尽行寿、不杀生，汝今能持否？”齐声答：“能持！”我虽然也是这样回答的，但不由自主地哭了，哭得很难看。师父见我哭了，就转过头去，不看我。我一听到上面说“你今天正式成为和尚了，你不反悔”的话，我的尘心又一下子复生了，我想：“回家怎么向爸妈交代呢？我的儿子怎么办？他爸是和尚了……”我越想，心里越苦，哭得更厉害了。

318艺术家史国良 国画作品《大祥图》

没想到的是，仪式一结束，刚一下场，一大群媒体把我围得水泄不通，我吓坏了，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。原来受戒之前，当地报纸、电视就发布了消息，说大陆有个“国宝级”画家在台湾出家……经媒体一渲染，几乎变成政治事件了，所以这天他们都赶来抢新闻。当时如何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，反正我磕磕巴巴地说得不是很好。结果报纸头版头条都是我，还有师父正在给我剃头的照片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大陆那边也当回事了，拿着报纸去画院找我们刘春华院长，派出所也来家里问我妈。我妈这才知道我出家了，又哭又闹。

（后文待续，敬请期待。详见《回望红尘——史国良自述出家姻缘（下）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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